南京城西北角,挨着皇城根儿,凭空长出了一座气派的王府,飞檐斗拱,雕梁画栋,一看就是下了血本的。
圣旨下来,说是赏给开国第一功臣,魏国公徐达的。
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红了,这地段,这规制,简直是把“荣宠”两个字砌进了砖瓦里。可怪就怪在,王府从建成那天起,大门就没开过,里面空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。
徐达,这位把元顺帝从大都一路撵到漠北的战神,竟然放着皇帝亲赐的豪宅不住,全家老小还挤在自己的旧宅里。
这事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。
换个人,这叫“给脸不要脸”,脑袋早就搬家了。可他是徐达,朱元璋从小玩到大的伙计,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,没人敢嚼舌根。
但背地里,谁心里不犯嘀咕?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?
要看懂这波操作,你得钻进徐达的脑子里,感受一下他每天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老板。
朱元璋,这个名字底下,藏着一个极度敏感、多疑,又极度自卑的灵魂。他放过牛,当过和尚,讨过饭,天下是靠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,所以他看谁都像是来抢他饭碗的。
徐达太懂他了。这位战神在战场上杀伐果断,回到朝堂上,却活得像个透明人。他住着破房子,穿着粗布衣,连家宴都从不铺张,低调得仿佛随时准备卷铺盖回乡下种地。
他不是抠门,他是在“保命”。
所以,当那份赏赐王府的圣旨送到他手上时,他当着传旨太监的面,磕头谢恩,脸上笑开了花,心里却咯噔一下,沉到了底。
回到家,他屏退左右,只留下长子徐辉祖,指着王府的图纸,声音压得极低:“这地方,住不得,谁住谁死。”
徐辉祖当时就懵了,以为老爹是打了胜仗,高兴得说胡话。
徐达没多解释,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:“那块地,是皇上当年住过的地方。”
一句话,石破天惊。
那不是一块普通的地皮,那是朱元璋的“龙兴之地”。当年他还叫朱重八,只是郭子兴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兵,带着老婆马氏,就住在那片地界。
那是他从一个底层流民,走向权力巅峰的起点。那里藏着他最落魄的岁月,最隐秘的野心,最不愿被人提及的过去。
朱元璋把这块地赏给你,嘴上说是“与卿共享富贵”,心里想的可能是什么?
他是在试探你!
他想看看,你徐达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平起平坐的兄弟了?你敢不敢心安理得地住进我的“老家”,踩在我的龙脉上?
你一旦搬进去,就等于用行动告诉他:老大,你的过去我门儿清,你的根底我捏着呢。
在那个年代,这比直接骂皇帝祖宗十八代还严重。
徐达看得太透了。这哪是赏赐,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,一个包装精美的陷阱。他毫不犹豫地把这份“天恩”束之高阁,府邸空着,连个扫地的下人都不派。
朱元璋后来再也没提过这事,仿佛压根就没发生过。但他心里那杆秤,已经给徐达的忠诚和本分,打了个满分。不久后,一座“大功坊”的牌坊在徐达家门口立了起来,这是后话了。
徐达的这份清醒,救了全家人的命。
就在他去世前,他背上生了个毒疮,叫“背疽”。按当时医理,这病最忌讳吃发物,特别是鹅肉。
民间野史传得有鼻子有眼,说朱元璋偏偏就在这时候,“亲切关怀”,赏了一只蒸鹅给病重的徐达。
使者端着热气腾腾的蒸鹅送到床前,徐达看着那只鹅,据说老泪纵横。他知道,这是兄弟送他上路了。他含泪吃下,没过几天就撒手人寰。
这个故事虽然在正史里找不到证据,但它能流传下来,本身就说明了在当时人们心中,君臣之间那种冰冷刺骨的氛围。
徐达死后没几年,朝堂上掀起了腥风血雨。
先是丞相胡惟庸案,牵连三万多人,功臣宿将杀了一大批。
紧接着是蓝玉案,蓝玉是谁?徐达的小舅子,徐辉祖的亲舅舅。这一案,又是一万五千颗人头落地。开国那批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老兄弟,几乎被屠戮殆尽。
可以想象,如果徐达当年脑子一热,搬进了那座王府,以朱元璋的多疑,徐家绝对是胡惟庸案或者蓝玉案名单上的第一行。
徐达用一座空房子,给子孙后代换来了一道护身符。
这道护身符有多灵呢?几十年后,朱元璋的儿子朱棣造反,从北京一路打到南京,抢了侄子建文帝的皇位。
当时,徐达的儿子徐辉祖,作为建文帝的死忠,拼死抵抗。城破之后,朱棣想让他带头拥立自己,好给天下人做个榜样。
徐辉祖宁死不从,当着朱棣的面,在纸上只写了八个字:“燕贼篡位,天地不容!”
这简直是把脑袋递到朱棣的刀刃上。朱棣当场暴怒,拔剑就要砍。可剑举到一半,他又放下了。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朱元璋生前对徐达的敬重,想起了徐家满门的忠诚。
最后,他只是把徐辉祖削去爵位,圈禁在家,保全了他一条性命。
徐达当年那个看似多余的决定,竟然在几十年后,依然庇护着他那个有骨气的儿子。
那座从始至终都空着的王府,最终被改作他用,淹没在了南京城的风雨里。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警告,矗立在历史深处。
它告诉后人,权力的世界里,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礼物。每一份看似诱人的赏赐背后,都可能藏着一把看不见的刀。你看重的是那份荣耀,而赐予者在意的,是你接到赏赐时,膝盖弯得够不够低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