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纽约这出戏,简直比百老汇的还精彩。
一位地产界的亿万富翁,对着媒体大声疾呼,说新上任的市长是个“极端左翼”,要把纽约变成孟买,他一气之下,准备卷铺盖走人,把公司搬离这个是非之地。
这番慷慨陈词,听得人是哭笑不得。
这哪是商业决策,分明是一出“资本的告白”,充满了行为艺术的色彩。
本质来看,这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“加税与否”的算术题,而是一场关于城市灵魂归属权的、大型的、公开的“撕逼”。
一边是华尔街的精英,手握资本,他们认为城市是效率和财富的机器,规则必须稳定、可预测,任何风吹草动都是对神圣契约的亵渎。
另一边是新上任的民选代表,背后是乌泱泱的、对高昂生活成本感到窒息的普通市民,他们觉得城市首先是家园,应该提供庇护和公平。
这两拨人对“理想城市”的定义,从根儿上就是南辕北辙。
所以,当那位富翁喊出“纽约将变成孟买”时,他说的不是一个地理概念,而是一个阶级隐喻:一个秩序崩坏、产权得不到保障、精英失去特权的世界。
这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。
这事儿太阳底下一点不新鲜,历史总在押韵地犯傻。
你把时间拨回到17世纪的法国,路易十四取消了《南特敕令》,胡格诺教徒们的好日子到头了。
这些胡格诺教徒,不是普通的农民,他们是当时法国最有技术、最懂商业、手里攥着大把现金和先进生产力的一群人。
国王要搞“信仰统一”,他们觉得人身和财产安全都悬了,于是乎,几十万人拖家带口,润了。
他们润去了哪里?
普鲁士、荷兰、英国。
带走了什么?
资本、技术、还有一整套先进的商业网络。
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,普鲁士崛起了,法国在接下来的竞争中,总感觉有点力不从心。
你看,历史的剧本何其相似。
当年的胡格诺教徒,和今天嚷嚷着要从纽约跑路的华尔街大佬们,本质上都是一回事:他们是“有脚的资本”。
资本这东西,它最恨的不是高税收,而是“不确定性”。
一个稳定的、哪怕税率高达40%的北欧国家,对于资本来说,可能比一个政策天天变脸、税率只有15%的地方更具吸引力。
因为前者是可计算的成本,后者是不可预测的风险。
新市长的一系列主张,无论是加强租客保护,还是鼓吹“富人税”,在资本眼里,都打破了过去几十年那个熟悉的、以金融和地产为尊的游戏规则。
他们要逃离的,不是那几个百分点的税,而是那个他们不再能轻松掌控的未来。
更有意思的是,这场“出埃及记”的背后,有一个更宏大的背景,我称之为全球化的“祛魅”与“大筛选”时代。
在过去,一个城市,尤其是像纽约这样的全球中心,它对资本和人才的吸引力是物理性的、不可替代的。
华尔街就在那里,百老汇就在那里,精英社交圈就在那里。
你想成为“人上人”,你就得来。
但疫情像一剂强效疫苗,把所有人都打了一针,突然间,大家发现,很多事情,原来并不需要挤在曼哈顿的鸽子笼里才能完成。
远程办公的技术成熟,让“地理套利”成了可能。
我可以在佛罗里达享受阳光与低税,同时赚着纽约的工资,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。
这就导致了一个深刻的变化:资本和人才,正在与特定的地理位置解绑。
城市不再是一个物理容器,而更像一个软件操作系统。
你不喜欢Windows,你可以换MacOS。
同样,你不喜欢加州的“政治正确”和高税收,你可以搬去德州;你不喜欢纽约的“进步主义”议程,你可以润到隔壁的威斯彻斯特县或者康涅狄格州。
经济学上有个词叫“蒂布特模型”,说的是人们会“用脚投票”,选择能提供自己偏好的公共服务和税收组合的地方政府。
过去这个模型主要发生在市郊之间,现在,它正在国家甚至全球尺度上血淋淋地展开。
所以,我们看到的纽约富人涌向郊区,抢购高价房产,导致当地房价飞天,这只是冰山一角。
更深层次的,是美国乃至全球社会,正在进行一场基于价值观和财富水平的“大筛选”和“再部落化”。
支持小政府、低税收、自由市场的一批人,会向佛罗里达、德州这些地方聚集。
而信奉大政府、高福利、社会公平的另一批人,则会坚守在加州、纽约这样的蓝色州。
大家不再假惺惺地试图在一个屋檐下“求同存异”,而是直接选择和自己“同声相应、同气相求”的人住在一起。
这种撕裂,比单纯的党派斗争要深刻得多。
回到纽约这场风波,那个亿万富翁的呐喊,与其说是威胁,不如说是一声发令枪。
它宣告了那个资本可以单方面定义城市价值的黄金时代,可能真的要过去了。
城市管理者和市民们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,他们手里的选票,真的可以改变游戏规则,哪怕代价是让一部分“有脚的资本”暂时离场。
这场博弈没有绝对的对错,只有屁股决定脑袋的立场。
对于那些正在疯狂竞价抢购郊区豪宅的纽约客来说,他们用真金白银为自己的焦虑和选择投了票。
说到底,富人有脚可以润,企业有翅膀可以飞,只有我们这些吃瓜群众,坐在原地,看着这出永不落幕的大戏,顺便算算下个月的房租。
